【渊旺】小李 第九章

*扶贫干部诸葛渊/辍学高中生李火旺

*连载纪实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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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来的几天诸葛渊都很忙,经常是天没亮就拿着清扫工具到乡里来,傍晚才离开。诸葛渊做事很利索,头两天他带着一个叫丁裕华的同事过来给李火旺家里打扫卫生,把之前没做完的工作收了个尾,好在李火旺家里还算干净整洁,就是有些设施太老旧,全部换新也没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。

 

他和丁裕华都是负责这个村的驻村队员,不过他们都住在镇里,骑车来回也比较方便,徐年则因为在隔壁村工作,所以来不了。

 

唯一的问题就是中午饭和晚饭没地方解决,去镇上吃又太费时间,乡里的村长倒是想请诸葛渊他们到家里去吃饭,但是他没去。一是因为他和村长不太熟,二是因为他听说这个村长在牛心村干了挺长一段时间,每次投票选举新村长的时候,他都会笼络一批村民给自己投票,长久以来就坐稳了村长这个位置。诸葛渊不太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,也不想过多接触,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无权干涉,所以就婉拒了。

 

结果一来二去,最后诸葛渊还是到李火旺的家里来吃饭,因为多了一张吃饭的嘴,诸葛渊提议带食材下来,李火旺家里情况不好,哪有蹭吃蹭喝的道理。丁裕华欣然接受,正好他们从镇上骑车下来时会经过菜市场,沿路也有卖小菜的摊子,就顺便把肉菜给买了。

 

他们新买的清扫工具都放在李火旺家里,这样就不用来来回回地拿了。每天早上诸葛渊提着肉菜进来,放到屋檐下的椅子上,又和丁裕华拿着工具出去干活,就跟在自己家似的。

 

丁裕华还感慨他们每天来这么早,院子的大门都没上锁,他还怕李火旺夜里不锁门会被人偷家。诸葛渊却想了想,然后对丁裕华说下次把扫帚那些东西放在门外就行了。

 

那买的菜放哪儿?放外面被人偷了怎么办?

 

这是丁裕华所担心的。

 

放心,这个村子的人都挺好的,不会干这种事。

 

这是诸葛渊的回答。

 

他比丁裕华想得要多一些,不是李火旺夜里不锁门,而是每天早上知道他们早早地要过来,就提前把门给打开了。

 

所以诸葛渊想到了李火旺的那一步,又往前多走了一步,之后李火旺告诉诸葛渊,他把大门钥匙压在门外的一块砖头下面。

 

这样就好了,一个不用等,一个也不用提前。

 

饭是李火旺在做,虽然正经做菜做饭的工作量比以前多,但伙食好歹也改善了,他也不用再随便对付一口,而且他发现自己做菜其实不难吃。

 

吃饭的时候诸葛渊还是像往常一样,时不时给李火旺做一下思想工作,李火旺也认了,这人就是这样的,嘴上闲不住,他乐意说就说吧,反正自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,就像听广播下饭似的。

 

诸葛渊还把办下来的新残疾证给李火旺,让他保管好,还说替他申办的那些低保金很快就会打到他银行卡上,让他注意查收一下。

 

让李火旺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这几天诸葛渊三天两头都往村上跑,除了中午和傍晚能见上一面,他也不爱出门,所以其他时候他都看不着诸葛渊的人影。不过李火旺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如此关注诸葛渊,他的工作不仅仅是帮扶自己,可他又不方便在吃饭的时候直接问诸葛渊,只好在诸葛渊去洗碗的时候,问了同行的驻村队员丁裕华。

 

据他所说,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忙碌是因为县里马上就要迎来国检,李火旺不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,丁裕华向他解释了一遍他也还是不懂,大概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检查,而且和他们的扶贫工作有关。

 

诸葛渊和丁裕华都负责牛心村,所以他们才如此上心,这次上面下来检查的领导干部很多,主要就是检查村子里的卫生情况,偏偏村里的卫生是最难搞的,诸葛渊一个基层干部,早出晚归打扫卫生,检查前的半个月累得脱一层皮,检查时还有半个月。

 

说到底还是人手不足,其他部门的同事各有各有的工作,他们那个扶贫办公室的基层干部每个人都有负责的村子,这一段时间也都在忙着迎接国检,自己都顾不上了,就更别说要给他们搭把手了。

 

而牛心村说大也不大,说小也不小,但诸葛渊和丁裕华两个人负责起来就有点吃力了。特别是一些只有留守儿童和老人的家庭,诸葛渊也不方便让老人小孩帮着他们打扫,所以他只能和丁裕华每人拿两个大扫帚、几个大垃圾袋和两张抹布,手里还提了一桶洗洁精,然后亲自上门给村民家里打扫卫生。

 

李火旺看丁裕华叹了一口气,这些事诸葛渊在饭桌上提都没有提一句,李火旺看诸葛渊身上穿的白衬衣变得脏兮兮的,还以为他下田帮人家插秧了。

 

“唉你别说,现在不就是插秧的时候吗?我们今天下午就要去给那户姓高的人家插秧。”

 

“啊?”

 

李火旺想了想,不会是高志坚家吧。

 

“你说的那户人家是不是有一个傻子?”

 

“你怎么知道?我们今天上午给他家打扫卫生去了,要不说家里还是得有一个大人呢,我估计那小孩儿和你差不多大吧,家里别提多脏了,不能想……一想我就……”

 

丁裕华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,李火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,他才接着说:“上午的活儿没干完,你渊哥看他们家空着水田就商量着帮人家租出去,结果两个老人根本不领情,非要种,还说秧苗都买回了,等下午日头高点,他们就下田插秧去。”

 

李火旺倒是记得自己家里也有几个田,虽然不大也不多,但两年前就荒着了,现在正是放水整地准备插秧的时候,走在村里的公路上,两边全是四四方方的水田,只有李火旺家里的那几块地还是干巴巴的。

 

之前有人来找李火旺的爷爷租田,还是村长介绍来的,但那时候他爷爷已经得了偏瘫,既没有行动能力,也没有思考能力,来租田的人就找李火旺沟通,可他搞不清楚其中的流程,也不知道他们开的价是坑自己还是真心实意的,所以就随便敷衍几句,说自己再想想。

 

之后也没有后话,李火旺做不了那么多农事,他一个人也做不好,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,那几块就一直空到现在。

 

“咋,你要和我们一起去?”

 

李火旺回过神来,丁裕华的手在他发呆的眼前晃了晃。

 

“哦,好。”

 

“啥呀就好,我刚才说啥了你听见了吗?”

 

“不就是和你们一起去插秧吗?”

 

“不一定,也可能是打扫卫生,反正我是不敢再进那个屋子了。”

 

“有那么夸张吗?”

 

李火旺鄙夷地看着城里人丁裕华,他一开始也嫌这活儿脏那活儿脏,但是在照顾了丹阳子一段时间后,李火旺觉得只要不是人身上拉出来的,一切都好说。

 

“什么夸不夸张,走吧。”

 

诸葛渊走进堂屋,他又把上面绣着黄色母鸡的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,那条围裙还是很多年前家里买鸡精送的,李火旺都不知道诸葛渊又是从家里的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。

 

“小李要跟着我们一起去。”

 

丁裕华不客气地竖起拇指指了指他,李火旺赶紧瞥了他一眼,还没等李火旺回答,诸葛渊就替他否决了。

 

“他去干嘛?别是你硬要拉着人家去帮忙干活。快走吧,今天下午应该就能弄完。”

 

“今天下午?你逗呢,你还要给他们家插秧,你把我累死算了。”

 

“渊哥,我跟你们一起去吧,我在家也没事。”

 

李火旺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诸葛渊比较好,诸葛渊比他年长,所以直呼姓名肯定是不行的,但是也没有其他合适的称呼,正好刚才丁裕华提了一嘴“渊哥”,李火旺顺嘴就叫出来了。

 

诸葛渊愣了一下,随即说道:“徐年给你借来的那些书你看了吗?”

 

“啊……哈哈……”

 

李火旺把眼睛转向别处,他抠了抠自己的鬓角尬笑了两声。

 

李火旺从城里回来的第二天,徐年骑着自行车要到隔壁村去办事,顺便拐进了路边的牛心村,又顺便把借来的课本拿给了李火旺。

 

这是诸葛渊的意思,正好徐年有个表妹,就把她用过的高中教材全都借了过来。当然,诸葛渊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。

 

理由很简单,李火旺说家里的课本都和废品一起卖掉了,诸葛渊以为是自己收拾出来的那堆废品里有他的教材,而那些废品都已经卖到回收站了,虽然卖废品的钱一分不差地给了李火旺,但为了弥补他,诸葛渊就让徐年给他重新借了一套。

 

其实李火旺就是随便找的借口,他高二就休学了,他们升到高三要换教室,所以李火旺也没把放在学校的教材拿回来,估计早就被丢掉了,留在家里的只有高一的课本,但也被他装进箱子,推进了床底。

 

徐年给李火旺的那些书他是一点也没看,他飞快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,搪塞道:“我用的教材换版本了,那些书看了也没用。”

 

诸葛渊尽管高中毕业好几年,但基本的常识也是懂的,徐年的表妹就是本地人,就算换了版本,教材的基本内容也不会大改,所以他知道李火旺这是随便编了一个理由。李火旺要是铁了心不想继续读书,就算是把现成的课本放到他面前,他也是不会看的。

 

道阻且长啊,诸葛渊在心底感慨道。

 

不过他也不恼,让他有点欣慰的是李火旺不像刚见面时那么消极和自闭,至少现在李火旺愿意出门做点事,也愿意和他们多做一些交流。

 

“那你换身衣服再出来吧,不然一会儿干活把衣服弄脏了。”

 

李火旺本来想说自己身上这件衣服就算被弄脏了也没什么的,再洗洗就是了,但他看到诸葛渊卷到手肘的衬衫袖子,还是转身回到自己父母以前的房间,从衣柜里拿出两件他爸穿过的旧牛仔外套,都是十年前的老款式,肩膀和后背上的布料被虫蛀了一些小点,还有一股特别重的樟脑丸的味道。

 

两件外套,一件给了诸葛渊,一件给了丁裕华。诸葛渊穿上衣服就正正好好,不大也不小,丁裕华要矮一些,体格也比较瘦,外套穿在他身上就显得大了。

 

“这是你爸的衣服吧,你爸个子还挺高的,我穿着都大了。”

 

“有的穿就行了,哪儿那么多话。”

 

诸葛渊赶紧打断丁裕华的话,他把自己外面穿的衬衣脱下来,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。这几日天气回暖,下午的气温能有二十度,李火旺看诸葛渊把牛仔外套的扣子一颗一颗扣上,只听他又说道:“小李,你怎么光顾着给我们拿衣服,你也去把衣服换上。”

 

诸葛渊说到这里,李火旺才想到自己还没换,所以赶紧回到房间随手从衣架上抓了一件外套穿上,穿出去才发现是自己原来的校服。在家里干活的时候李火旺就老是穿这个,就连他初中的校服都被丹阳子穿着去下地,一点也不浪费。而高中的校服就更贵了,当初花几百块订的校服,真让他丢他还有点舍不得。

 

看着李火旺穿着校服出来,丁裕华显然是想说点什么,不管是调侃还是别的,诸葛渊都看了他一眼,示意他别再开口。而李火旺被盯得有点不自在,本来这对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,只是一件衣服而已,但联想到自己之前对于回学校读书的态度,他想这可能会让诸葛渊有所误会,误会自己想回去读书,便想重新换一件,但诸葛渊开口道:“换好了?那我们走吧。”

 

最后,诸葛渊没多说什么,丁裕华也没开口,李火旺走在他们两人的后面。

 

走到门口,李火旺在给大门挂上锁链时,诸葛渊就安静地等在一边。

 

落锁后,他把钥匙揣进衣兜里,然后默默地跟着。

 

他看着诸葛渊穿着旧外套的背影,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滋味。

 

那时的李火旺很难解释自己当时的情绪,他无法找到一个确切的形容,因为这种感觉过于陌生,陌生到让他浑身不自在。

 

等到他长大成人后,他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,那其实是自己对于诸葛渊无微不至的关怀而产生的无所适从。这种感觉就像将冻僵的手泡进热水后,手背和掌心传来的阵阵刺痛,这刺痛密密麻麻,从手心传递到身体的每一寸,就像有蚂蚁在啃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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